林音小筑

一千年以后(原创)

(一)

    公元994年,鸭绿江畔,萧子辰在漂流的河水中救起一女婴,并为此女起名为水婴,其意为水的孩子。

    萧为辽人,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曾在公元993年以一名辽军副将的身份出征高丽,因其厌倦常年烽火连天,血腥沙场的生活,在那次交战受伤之后佯装阵亡脱离了军队。

    水婴是个不幸的孩子,她是高丽王朝嫔妃争宠的一场闹剧,也同样是个悲剧,她的母亲叫玉熙,是当时国王最最宠爱的妃子,她不仅人长得漂亮,除了拥有超凡脱俗的气质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心地善良,常常为百姓着想,还经常出入寺庙为民祈福,百姓对玉熙的甚加赞誉,在那些日子已经传至街头巷尾。也正是因为这些赞美和称颂引来了宫廷其他嫔妃的嫉妒与憎恨,故而在玉熙生下水婴之后制造了一起后宫失火事件,玉熙为了保护水婴,将其放入木桶之中并在其胸前用宫廷秘制无法消除物点了记,然后从屋子的缝隙抛出给曾随身侍奉的王公公,并嘱咐其好生侍养,来世定会报答。

    公元994年辽与高丽两国对立僵持不下,后彼此通过使臣往来辽承认了高丽对江东的控制权,两国因此建立了外交,战火停息了,百姓也得以安宁。

    时光倏然而去,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如今河中的水婴已经长大成人,她像她的母亲一样拥有着不凡的气质与容貌,而萧子辰却已过而立之年,当年战场的霸气已被十五年安宁的岁月磨蚀的荡然无存。

    水婴一直称之为父亲,并会常常提起自己的母亲,想从父亲的嘴中得知母亲的下落,可是十五年了,一无所获。

    萧子辰也曾经幻想过种种,因为他毕竟不是水婴的真正父亲,但他真的很疼爱这个可怜的女孩儿,所以一直没有将真相告诉于她,任其将“父亲”的称谓用了下去,十五年里他各方打听,都没有任何关于水婴亲生父母的消息,但高丽玉熙的故事却远远的流传到了辽国,为其所知。

    对萧子辰而言,玉熙不只是一个传说,他更好奇的是那个传言托生的女婴到底在哪儿?是否尚在人间?是否就是从高丽漂往辽界的水婴?因为在水婴的胸前就有一莫名的黑点,而那看去又恰恰不像是天生的。十几年了,每一次他都质问自己,问自己有没有勇气去揭开真相,可是每一次他都放弃了,因为他真的把水婴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玉熙的故事已经遍布了整个辽国和高丽,而水婴也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当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爱自己的父亲,爱那个养育了自己十五年的人,只是十五年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她真的突然好想去追寻自己生母的影子。

 

某日,萧早起却再也找不到水婴,极度慌乱的他,还是在水婴的床上发现了一个字条:

“寻母一年,若时至而未归,则命丧他乡,他年今日,杳无音讯,请恕女儿不孝,来世定报养育之恩!”

    原来水婴留下字条,离开辽境只身去往了高丽。

    萧痛哭,他后悔什么都没有说,后悔没有一起陪着水婴去寻找她的母亲,但所有的一切都已于事无补,他只能默默祈祷,祈祷水婴能够早日回到他的身边。

    翌年,辽国企图霸占高丽的野心再生,打破了十多年来的外交关系,挥兵直至高丽都城,高丽显宗被迫南迁。

    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高丽一名叫溪子的公主被辽军士兵攻城时残忍杀死,而这个公主竟是水婴,那年,水婴只有十六岁。

(二)

    “孩子,喝了它,你就可以忘记前世种种”

    “你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喝你给我的东西?”

    “这里是忘川岸边奈何桥上,我就是孟婆,我手里的东西自然就是孟婆汤啦”

    “你说什么?你是孟婆?那我?我岂不是已经死了?这,这不可能...”

    “哈哈,到我这里的人,必已赴了黄泉路,走了有来无回道。死了,你真的死了,赶紧喝了它吧,喝了它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水婴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因为十五年与养父的欢乐时光,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想再见到养父萧子辰然后亲口对他说一句谢谢。可是这一切都变的那么遥不可及,了解自己的身世,成为高丽的公主也注定了要付出这惨痛的代价。

    一转眼她已是这桥上之人。

    “我,我可以不喝吗?”

    “哈哈,傻丫头,千年来你是第无数个问过我这话的人,不过没有一人能没喝我这汤,便过了我这桥。”

    “孟婆,我必须等一个人,必须要对他说一句话,如果那个人愿听,我便喝下这汤,随这差使上这轮回台。”

    “我知道你等谁,你还是乖乖喝了我这汤,投胎去吧,他来了会让你失望的。”

    “不,我一定要等他来,一定要!”

    “你若执意我便依了你,但冥界有规定,若我在桥上遇了不肯喝汤之人,便用忘川水淹五百年,阎火焚烧五百年,让此人在奈何桥边的虚临界看过往人群一千年,若其千年不哭,不喊,不回头,千年后便可带着前生记忆进入六道成人,若有违此中任何一项,即可叫鬼差灌下孟婆汤,拖入畜生道永世不可为人。小丫头,我劝你放弃吧,一句话,不值得,来世你依然为贵族,但却可以长命百岁,你又何苦呢?喝了赶紧投胎去吧。千年里像你一样的人太多太多,可都灰飞烟灭,亦或转世为畜了。”

水婴想这苦难却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活着时,那唯一的亲人又怎舍得忘记,假使来世还是公主又如何,假使活了一百岁又如何,她与养父也会形同陌路,再不想识,一百年又能怎样,一千年又能怎样,如果为了那个疼爱自己的人活着,一千年不忘记,一千年不抛弃,足够了,死了也算认真的活过。

“谢谢你孟婆,但请记得遵守你的承诺,千年后还我记忆。”

水婴说罢,纵身一跃跳入了阴寒至极,恶灵遍布的忘川河中。

“唉~ 可怜的孩子”孟婆长叹一声,然后继续接引桥上之人。

    在至寒的忘川河水中,水婴强忍着疼痛躲避着恶灵的追赶,一天天,一年年,她望着桥上之人经过,也曾无数次听到有人问起孟婆同样的话,但都因为害怕煎熬而举碗喝下了孟婆手中的汤。

    四十年过去了,水婴看到有位老者来到了奈何桥上。

    “萧子辰,喝完这汤,你可以投胎去了”

    “我,我可以不喝吗?”

    “难道你也有未了的心愿”

    “人生在世,未了的心愿多不胜数,何其一二?”

    “可是你若要过我这奈何,必喝我这汤,你没有选择的”

    “其实我这无数的心愿之中只想找到我的女儿,找到水婴,我要亲口告诉她,父亲并非有意要骗她”

    “来世你见不到她的,去投你的胎吧。”

    “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等一千年后,你若能同你的女儿一起站在我这桥上,我便会向冥王请示,给你一次选择是否喝汤的机会,不过代替的是,此刻你必须喝下它”

    “水婴在哪儿?告诉我”

    “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汤你是喝,还是不喝?”

    萧子辰沉默良久没有再问,顿了顿,端起碗,仰头喝了下去。

    水婴听到那老者就是自己的养父,好想喊他一声父亲,好想上前去拉住他,心里有无数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可是她既与孟婆有约在先,不愿葬在这河水和沦入畜道,她就会一千年牢牢记住那句话:不哭,不喊,不回头。不论多疼,多恐惧,多孤独都会铭记在心,因为他想要一千年以后和他的养父一起带着记忆走入下个轮回。

    其实再冷的河水,再毒的恶灵,也比不过水婴在虚临界这一百年所经受的种种,她望着养父喝下孟婆汤,望着人世间多少人,多少的爱恨情仇都随那一碗汤而化为了乌有,心里的悲苦不言而喻。这桥上曾经又有多少人想像她一样记住前生,又却不得不忘记,好些勇敢的人也如同她一样正在这忘川之中忍受极寒之苦,躲避恶灵的追赶,有些人不到百年已经消失了,也有些人不到百年已沦入了畜道,只有少许人还像她一样倔强的浸在这河中,等待着一个千年的神话,千年的传说。

    又是一日,桥上飘来一气质非凡,貌美如仙的女子,拂手之间,水婴仿若看到了自己

    “喝了它,投胎去吧?”

    “我是在梦里吗”

    “梦醒了,孩子,你注定要经历十世情劫,你的十世命薄,都不会超过十八,且都会因他人妒忌生恨而亡,这是你的第二世,你为临安首富的夫人,你想知道你的前世吗?”

    “即若如此,又何必知道,这汤我喝了便是”

    “汤要喝,但不急于一时,我并非在给你时间,而是给这桥下之人多看你的时间”

    “什么人”

    “百年前的溪子公主,你的亲生女儿”

    水婴惊呆了,原来这女子便是她苦苦寻找的母亲,那在她胸前点了记的母亲,水婴颤抖着身子却不敢说出任何的话,即便说了,在这虚临界也无济于事,反倒会使得自己的百年前功尽弃。

    “哈哈,可笑,我今生命短,自问无愧于心,前生之事与我何干?”

    说罢抢了孟婆手中的汤,饮之,拂袖而去。。。

    水婴内心交集了一百多年对母亲的热爱刹那间被震动了,她不晓得是什么让她如此决绝,又是什么让她头也不回?水婴的眼睛再也无法忍受了,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一千年?百年已然如此,千年依何活着。

    这时孟婆说话了

    “孩子,你现在就放弃吗?我在这奈何之上已有几万几千年不止,见过无数这样的人,但今日我却特别想让你活着,事实上我欺骗过你,百年前我曾经介入过你的生活,我借玉熙之手在你的胸前点痣,而玉熙则是要应十世情劫之人,无法成为你真正的母亲,可你却因我点下的痣使得没有脱离玉熙真正的生活而变得短命,我欠你一个人情,千年你要活着,我孟婆将在这奈何之上时刻警醒你,直到你轮回为止。”

    此刻的水婴终于明白了那日在高丽都城与王公公邂逅之后所带来的种种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进宫,不可思议的当上了高丽的公主,更不可思议的就是再也无法出宫与养父相见,直到辽军破城,自己被杀。原来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为何为我点痣?”

    “因为被我点痣之人,都是不染于尘世浮华,脱离众生,许会得道之人,我为我选,实为天选。只可惜你如今浸这忘川之中,往后还要经历阎火焚烧五百年,经受千年情感纠葛,看透事态万千。这一桥,这千年,便是你的劫难。”

    “那我会成仙?”

    “不知道”

    “呵~我不成仙,也不入佛,如若千年之后能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来孝敬我的养父,我就满足了。”

    “道法自然,这便看你的造化,不过我孟婆欠你水婴的,必还于你。”

    又是一个百年

    养父再次经过奈何桥上,水婴愣愣的望着他

    “杨啸龙,你来了?今生你有何未了的心愿?在喝下这汤之前你可以一一说来。”

    “我不喝汤,我要回去看我的女儿,看我的凤儿,你们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这里乃是冥界,岂容你撒野”

    “我要凤儿,我的凤儿现在卧病不起,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到了我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原路返回,你今为一介草民,但看在你待人无恶,且美誉乡里的份上,来世加你阳寿十年,你投胎去吧。”

    说罢,几个差使将汤硬生生的灌到了他的嘴里

这期间,他还不停呢喃着“凤儿,凤儿,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直到孟婆汤下肚,马上变了个人似的,微微笑,阔步迈向了轮回台。

“凤儿?凤儿。。。”水婴的心好痛,两百年了,他俨然忘记了他深深疼爱着的水婴,而水婴却在这忘川之中为了这个男人煎熬了两百年,被阴寒之气侵蚀了两百年,几次差点灰飞烟灭,都撑了下去,如今他却叫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不过在细细想来之后,水婴再度平静下来,他知道,爱是给予,而不是索求,他爱她的时候,真的尽心尽力了,现如今水婴又怎能因为不能继续得到他的爱,而埋怨他呢。

    就这样五百年过去了,桥上反反复复,形形色色的人来了不计其数,走了也不计其数,水婴身边已经没有同伴了,她是唯一一个撑过五百年的人

    转瞬间桥的另一边,阎火四起,水婴已置身其中

    阎火的炙烈几乎快让水婴崩溃,若不是孟婆多年来的警醒,她或许早已葬身在这至寒至热的异域之中。

    六百年、七百年……

    水婴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她看着养父每隔百年都会唤起不同的名字,然后心痛过,麻木过,逐渐的沦入到下个百年里,她明白那并非养父的错,而是孟婆汤。。。

    而自己的生母,也在每个短暂的十八年里来来回回,时而决绝,时而沉默,时而像当年的她一样不愿意喝下那碗孟婆汤,于是水婴也终于明白生母也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孟婆汤。。。

    那是最后一日,水婴和其养父站在了奈何桥头。

    孟婆说话了

    “赵忠清,你因抗日而死,游魂飘荡几十年,今索你而来,是想兑现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一千年前,我答应你,若你能同身旁的女孩一同站这桥上,我便给你一次不喝汤的机会,我会让你看到你从辽国大将到如今抗日战士的十世,至于看完之后你如何选择,全在于你”

    十世的画面渐而浮现,充斥在奈何之上的一大片空间里,辽国大将、普通平民、浪子游侠…… 抗日战士。。。他的嘴角默默念叨着,然后泪流满面。。。

    “水婴,你真的是我的水婴吗?水婴,对不起,父亲没有照顾好你,也并非有意要隐瞒你的身世,但请相信父亲深爱着你,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后也是,一千年前父亲在辽界一直等你回来,后因两国战事频发,离开了我们的家,但父亲一直相信一个事实就是你还活着,所以不论在哪里都期盼着有一日你能寻父而来,找到我,然后我们父女就可以幸福的终老,可是没想到的是父亲到死都没有再见到你,更没有想到的是你却在这忘川与阎火之中煎熬了千年。。。只是,只是父亲今日却要喝下这孟婆汤。因为父亲若记得一个水婴,就同样要记住无数个水婴,十世中,父亲把太多的爱分享,若选择带着他们去生活,父亲怕爱你不够,怕痛彻来生啊。”

    水婴千年无泪,可是此刻却痛哭,她抱住了自己的养父

    “我听您的,您说喝我们就喝,您做什么,女儿都依您。父亲,一千年前,您让女儿从漂流的河水中来到这个世上,并抚养她长大,真的谢谢您。现如今女儿只想这样一直陪在您的身边照顾您,永远永远,”

    孟婆在一旁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

    “垂死一千年换来的两碗孟婆汤,居然没人要,哈哈,愚人啊,愚人。。。”

    “谢谢你,孟婆,不过你说过你还欠我一份人情,现在我要你还我,我希望我和我的父亲以及我所疼爱的所有人一世长命百岁幸福安康可以吗?”

    “去吧~!千年够累了,跨过这桥,去尘世间寻找你们的幸福吧,在那里你们将以另外的一种方式相遇,直到永远。”

    语罢,萧子辰与水婴互视良久,微微笑,然后拿起孟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径直走向轮回台。。。

(三)

公元2010年10月的某日,一个叫子木的人在某个城市的拐角,遇见了一个美丽的16岁女孩,在与其交谈中子木发现了女孩的特别。

女孩的胸前有一颗特别的痣。她喜欢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叫自己的妈妈为母亲,叫爸爸为父亲。并且在女孩的家中还有一个仅大自己十分钟的龙凤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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